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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1 / 2)

雅俗

赵纯熙此前仗着娘亲在宫中受宠,于是便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哪怕因为嫁妆的缘故不得不假意向关素衣低头,私心里却秉持着一股优越感,认为自己才是强势的一方,而关素衣不过是个被她蒙蔽、摆布,耍弄的傻子。

但现在,她所仰仗的一切,所沾沾自喜的容光,都随着珊瑚树的碎裂而化为乌有,此时再向关素衣妥协,便似被捕获的战俘,被关押的囚犯,被压迫的奴隶,自尊尽碎,心中亦满是屈辱。

关素衣既已放言不会管她,她也绝不愿往上凑,更不甘磕头认错。然而嫁妆不能不要,婚事不能不提,这两个问题该如何解决?干脆一劳永逸把关素衣打趴。将她的傲骨折断,希冀销毁,声名玷污,看她拿什么来蔑视别人,又拿什么来管教自己?

这样想着,赵纯熙衝荷香说道,「把大姨母送给我的箱子取出来。」

「小姐您要动手吗?但是正房里没有咱们的钉子,这事不好办啊!」荷香从床底下拉出一口红木箱子,箱盖擦得十分光亮,可见常常被人把玩。打开一看,里面全是些瓶瓶罐罐,散发出诡异难闻的气味。

说起这个,赵纯熙又是一阵暗恨。关素衣一来就拔了她安插在正房里的钉子,倘若外家财势够大,再收买几个应当很容易,昨日不就有许多奴才在她跟前献媚,且流露出攀附之意?但今天过后,待叶家珊瑚树被贼子打碎,而皇上置之不理的消息传开,她就又成了落架的凤凰,处处遭人嫌弃,时时被正房打压,谁会稀罕为她效力?

摇摇头,她狠声道,「该怎么动手,我暂时也无章程,只管在正房里找几个眼线,慢慢谋划起来。不拘钱财收买还是威逼利诱,总之先划拉几个,等人手到位再行下一步。为瞭望舒的前程,关氏绝不能诞下子嗣。」

「哎,奴婢这就去把正房里的丫鬟婆子筛一遍,看看有没有家中穷困潦倒或本人极度贪财的,能收拢一个算一个。小姐,明芳那里你是不是也去接触一二?自古以来妻妾不能相容,奴婢就不信她果真会对关氏忠心耿耿。」

「也行,你想办法在她身边安插几个眼线。早知今日,当初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让爹爹迎娶关氏,真是开门揖盗,引狼入室。」赵纯熙再一次陷入深深的懊悔中,却又庆幸继母未能入宫与娘亲对上,否则叶家或将一败涂地。

未央宫里,圣元帝正在研究一本前朝法典,忽听外面传来镇西侯求见的声音。

「宣他进来。」

镇西侯捧着一个锦盒缓步入内,默默行了君臣之礼,而后坐定,将盒子摆放在御案上,往前推了推。圣元帝早已习惯他闷不吭声的作风,调侃道,「怎么,你嫂子还没鬆口?眼见着你成了活哑巴,她竟也不心疼?」

镇西侯用茶水在桌上写了个「北」字,又写了个「素」字,中间画上一把刀剑,末了愤恨摇头。

圣元帝本有些想笑,忆起关素衣遭受的磨难皆因自己而起,眸色立即转为暗淡,其间还隐隐夹杂着一丝连他自己也没察觉的遗憾与嫉妒。他嘆息道,「前妻护持不了,继室又反復磋磨,赵陆离享尽人间幸福却不知珍惜,早晚有他后悔的时候。」

您老说赵陆离会后悔,却看不见自己眉心的沟壑早已被懊悔填满。算了,属下也不点醒您,您自个儿慢慢悟吧。秦凌云幸灾乐祸地腹诽一句,这才点了点锦盒,示意陛下自己打开。

红木锦盒上雕刻着几株玉簪,洁白花瓣由贝壳抛光镶嵌而成,缀以宝珠为蕊,翡翠为叶,看着既清新雅緻,又不失华美尊贵,一根彩绳穿插四角,结为蝴蝶群戏之态,于是更添几分灵动。不过一个礼盒,竟被拾掇得这般悦目,可见相赠之人如何心思奇巧。

圣元帝似有所觉,当即便笑起来,「这是夫人的回礼?」

别夫人、夫人地叫,能喊她全称镇北侯夫人吗?不明就里的人还当您在唤自己爱妻呢。秦凌云隐晦地瞥了白福一眼,果见他竖起耳朵,目露狐疑,想来正在猜测陛下口中的夫人究竟是谁。

「因是陛下的孤本、绝本、手抄本换来的回礼,微臣不敢擅专,特送来宫中呈览。倘若陛下看不上这些东西,能施舍给微臣也好。对了,嫂嫂那里还得了几盒胭脂香粉,乃镇北侯夫人亲手调弄,陛下您用不着,微臣便做主让嫂嫂收下。」已经把佛珠减为一日十颗的秦凌云丝毫不敢浪费,继续沾着茶水在桌面写字,写到「孤本、绝本、手抄本」时下手尤其重,可见心中艷羡不平。

圣元帝一面小心翼翼地拉开彩绳,一面诘问,「你怎知道朕使不上?倘若摆在镂空木盒或锦囊之中,便可当成香筒或香包用。下次她再回礼,你须得尽数上缴。」

秦凌云做了个告罪的动作,心里却琢磨开了:下次回礼,也就是说陛下还要送礼咯?连最宝贝的法家典籍都舍得,可见关素衣才是他真正上心之人。叶蓁步步为营这许多年,到头来竟比不上陛下与关素衣的几面之缘,可怜她还自以为备受宠爱,得了一件可有可无的摆设就闹得人尽皆知,最后反而颜面扫地。几年过去,叶家人还是那般没有长进,却妄想成为下一个顶级门阀,也不知该说他们可悲还是可憎。

思忖间,圣元帝已打开盒盖,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令人醺醺欲醉。君臣二人头脑一清,随即不受控制地深吸一口,待要细看却发现盒中并非香料等物,而是一刀光亮纯白的夹宣,却与书肆中售卖的截然不同,更厚、更滑、更白,触感如丝绸一般,还有一朵朵淡黄桂花点缀其中,品相之佳实属罕见。

「这是什么纸?市面上竟从未见过,便是那贡品白宣都及不上此物万一!」秦凌云惊得连闭口禅都忘了,欲拿起一张摩挲,却被陛下冷厉的目光阻止。

圣元帝并未赏玩这些夹宣,而是拿起最上层的领谢帖子,慢慢看起来。秦凌云略瞟一眼,骇然道,「好霸气的笔触,横撇弯钩间隐有刀枪剑戟相撞之声,起承转合又有龙腾虎跃之姿。关老爷子不愧为天下师,竟教出这样一个孙女儿!她究竟是怎么练的,哪天微臣必要向关老爷子请教请教!盛名之下无虚士,文豪世家果然了得!」

圣元帝心中亦纳罕不已,本就难以克制的激赏之情,如今更添几分倾慕。他原以为女子只适合簪花小楷,而叶蓁的字迹算是一绝,却没料竟是自己孤陋寡闻了。

好字!他暗讚一句,接着往下看,然后越发感佩。原来这夹宣并非书肆里购得,而是夫人亲手打了草浆,晒干水分压製而成,其上点缀的桂花乃她一朵朵筛选,一朵朵嵌入,其工序之复杂精细,哪怕赞一句「巧夺天工」也不为过。

附上夹宣的製作秘法,她接着写道——侯爷所赠礼品堪称绝世之宝,吾不忍拒,虽不愿行贪婪厚颜之实,却更不愿假装清高淡泊令重宝返还。故将吾钻研许久的「香雪海」赠上,价值虽不相抵,心意却足显真诚,还望侯爷海涵、笑纳,感谢之至。

简短几句已将她对书本的喜爱之情表达得淋漓尽致,令圣元帝偎贴不已,龙心大悦。

暂且把帖子压在一本厚厚的书册里,以免弄皱破损,他这才取出夹宣赏玩,沉吟道,「夫人果然不俗。」

秦凌云取出几粒佛珠,意有所指地道,「有人视珠玉为宝,有人视文字为宝,不过是眼界宽窄不同,内涵深浅不一罢了。然而世道缭乱,黑白颠倒,庸俗者大有人爱,备受吹捧;高洁者反被厌弃,明珠蒙尘,实在是可悲可笑。镇北侯夫人的确不俗,但谁又能欣赏呢?」

朕欣赏至极。这句话如鲠在喉,久久难吐。圣元帝冷瞪镇西侯一眼,无情摆手,「回礼已经送到,你可以走了。」

被用完就丢的秦凌云只能行礼告退,离开未央宫后站在路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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