际的满府乱走,好奇的探索周遭的古式建筑,其中最叫她感兴趣的是一座小小的木桥。
这座弧形小桥不过丈余宽,七八丈长,高高拱起,宛如一弯新虹,通体木制结构,而无有一根铁钉或一片铜楔,全靠木匠的高超技艺和精准计算,长短宽窄不一的木材上下左右的互搭互楔,层层交错而成。
有回和万府管事閒聊,少商得知之前的布氏一族叛逃案中,这座小小木桥受过来搜家的兵士衝击撞打,如今已有摇坠之感。偏这桥做的精巧,不是寻常工匠修补敲打一番能成的,管事说只能全拆了,再重建一座。
少商暗叹可惜,这日独自午憩时,她忽然心中一动,求知精神发作,连忙披衣起身,摒退左右,小心翼翼的爬到桥底下查看——桥下小溪不足半尺深,薄薄的冰面下水流缓动,底下铺的五彩石子隐隐可见,想来这桥和溪水原是作观赏用的。
少商蜷曲身子,弓腰猴背,努力仰着头,抬手去摸那几处要紧的关节。过了半晌,她微微一笑。根本不用费力找工匠拆除,只需抽掉几根小小的梢木,过不多时那座木桥就会自己散架;要重建也容易,因为她已可以原模原样的画出这座桥的结构图了!
正想到得意之处,少商忽闻听头顶侧畔的岸上传来荦荦脚步声,她立刻意识到有许多人正往这边走来。少商顿觉尴尬,到人家家里做客,却满身泥土的趴在桥下东摸西摸,在古人看来,这该是什么怪癖。想了想,她索性不出去了,打算等人走后再爬上去。
那群人边走边说,步履缓慢,话声由远及近,当前的正是万鬆柏那粗犷的笑声——
「……凌大人说笑了,我万某人生平最爱美姬财宝,谁人不知,什么画呀图的,我哪里看得懂!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哈哈哈……」
然后是一个冷淡轻缓的年轻男子的声音:「既然万侯说没有,那就没有罢。不过,昨日在下听闻万侯与王郎官相约蹴鞠,想来腿疾是好了……」
岸边的脚步忽然停止了,只听万鬆柏干笑数声,但少商已听出这笑声不大由衷了。
她额头隐隐冒汗,心里大喊你们快滚呀,老娘可不想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腿怎么了腿,就不兴人家腿好了想踢球呀!
好在这群人隻驻足片刻,随即又提脚而走,这次脚步急促,迅速离去,少商隻隐约听到万伯父说了句『凌大人请随我来』,其余言语就微不可闻了。
待人走远后,少商迅速从桥底爬出来,拍拍身上的泥土,赶紧溜回屋去消灭证据。
这么被吓了一顿,午睡是睡不着了,少商梳洗过后,索性换了身折袖阔裙的束腰骑装,预备去马场巩固一下十三妹刚教她的马术。
管马厩的老卒很细心的给少商牵来她日常骑惯的一匹性情温和的小母马,还换上一副漂亮簇新的马鞍。少商很是欣赏了一番那马镫上铮亮的精緻铜扣,然后开心的自行牵马而走,不叫那老卒跟着。
万家后院的马场并不大,从万伯父的肚皮来判断,光顾这里的人并不多。牵马站至场内,少商左脚一踩马镫,腾空跃起稳稳坐到马鞍之上,姿势标准优美——这具身体虽然卖相弱鸡了些,但四肢协调力还不错。少商正得意,谁知一坐上去,她就觉得不妙了。
原来这副新马鞍不曾根据少商的腿长调整过马镫革带的长短,她落座后,才发觉两脚居然踩不到马镫上。
这是初学者常犯的小错。
少商深觉不该,骑马不是骑自行车,哪怕刹车不住还可以两脚落地,骑马风险可不小,如果自己不想摔个下半生不能自理,以后一定要慎之再慎。
因双脚悬空,她只能用大腿牢牢夹住马腹,避免重心不稳。幸而这匹小母马性情和善,身上的主人未动,它也老老实实驻足原地,隻偶尔踢踢脚,喷两下鼻息。
少商在马鞍上僵了半天,慢慢侧过身子,努力伸长左脚去够下面的马蹬,打算下马去调整那革带再骑马。刚侧过一半的身体重心,忽觉得周围特别安静,她抬头一看,顿时吓出一身冷汗,险些直接栽下马去。
只见马场入口处,不知何时站了一圈人——依旧是十几名挽弩背箭的佩刀侍卫,不过今日他们不穿黑衣黑甲了,而是雪白膝袍配褐色皮甲,静静的簇拥着那位『凌大人』。
根据万十三妹不大清楚的介绍:这人叫凌不疑,字子晟,天子心腹近臣。其中一个职位是光禄勋副尉,统领羽林卫左骑营,另分领北军五校之越骑尉,加官侍中,可入禁受事。
以及,等等。
——能记住这些拗口的名称已经拼了万萋萋的老命了,少商表示十分讚赏。
今日他身着一袭交领窄袖曲裾深衣,深红如血的袍子上织着繁复的暗金色狴犴兽纹,外披同色宽袖大袍,袒右臂,腰束五指宽的玄色织金带。风卷场内沙尘,带动他身上的袍裾,仿佛漫天卷起血色,。
少商从没见过男人穿这样深红炽烈的颜色,只觉得这铺天盖地的黄沙绯土,映衬着他肤白如玉,眉目俊美,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凌不疑从侍卫中缓缓走出,一步步走向那半挂在马上的女孩。
少商尴尬之极。
此刻她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加上气氛诡异,饶她机变百出,居然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凌不疑已走到马前,少商正想打个哈哈,先寒暄两句,把气氛缓过去再说。谁知那修长俊美的男子一言不发,伸出右手托住女孩纤细的腰肢。
少商全身僵硬紧张,眼睁睁看着那隻白皙修长的男子大掌几乎合捏她半边腰身了——天呀地呀,她现在急需萧主任普及礼法知识,这这这,这样合礼吗?!
不等她反应过来,凌不疑微一用力,将她斜挂的身子推了回去。
少商呆呆的正坐在马鞍之上,惊魂未定,却见那凌不疑低头去解马镫的革带,一边调整长度,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你姓万,还是姓程?」
少商两手紧紧捏住缰绳,定定盯着他漆黑的头髮,还没罢工的直觉告诉她,最好不要让凌不疑知道她是谁,她艰难的笑了笑:「……万程两家唇齿相依,小辈们互执子弟礼……」
凌不疑道:「哦,那你是姓程了。」
少商:……
凌不疑调整好一边革带,缓缓转到另一边继续解带,又道:「程家有兄弟三人,各有儿女。你父亲是哪一位?」
少商继续垂死挣扎,干笑道:「手足亲密,儿女又何分彼此……」
凌不疑道:「嗯,那你是程将军之女了。」
少商:……那你干嘛还问我!
两边革带都调整完毕,凌不疑抬起头来,直视马上的女孩。他个子很高,站在地上依旧能平视女孩的眼睛。这次,少商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剑眉斜飞入鬓,眸如星辰,鼻如峰脊,意态风流,明明脸上笑着,却满身荒芜肃杀之气。他很年轻,比她想像的还要年轻,她原以为和万伯父官秩差不多的人,岁数也小不了,如今看来,却大概与袁慎差不多大。
他看着满脸戒惧的女孩,淡淡一笑:「适才,我与万侯的话,你听见了几句?」
少商心头一凉,这人果然察觉了躲在桥底下的自己!她努力镇定,用生平最真诚的语气回答:「只有两句,你问万伯父腿疾可好了没有。别的没有了,真没有了!」
凌不疑凝视着她,一手拉过马镫,一手扣着她的脚踝慢慢放进去。
女孩生的纤弱稚气,仿佛一隻玲珑娇媚的小小鸟儿,隔着及膝马靴,他都可以合握她的小腿。然后,他慢慢收拢手掌:「冰面未化,你在下面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