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却并非是为着陆怀熠的身份,只是嘴硬道:“我……谁说我不识……虽不多,却也认得……认得几个的……”
平日里姜禄的书她偷偷看过,虽看不来账本,可却还是照猫画虎勉强认得些简单的字。
她没有一刻不想认字,可姜禄却总是碰也不让她碰那些笔墨。
陆怀熠瞧着她一副支支吾吾的模样,忍不住做了个深呼吸,彻底拿她没了脾气。
他深知大家是话不投机半句多,索性从钱盒里摸出十个铜板,随手一蜷:“罢了,在这等我,最多半个时辰。”
“要是半个时辰我还回不来,这牌子送你。”
陆怀熠不再多话,转身便朝巷子里头的赌坊后门走去,很快彻底没进昏暗暗的白玉巷子中。
芫娘眼瞧着他的身影被吞进月光照不清的暗处,愣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
时辰已然不早了,“咕叽”一声动静便从她肚子里传来。
芫娘低头瞧瞧。
原是等了翠翠她们一天,她自己竟没顾上吃饭。
眼下夜深人静,她也饿了。
可方才有半个时辰之约,如今她走也走不得,索性在锅灶旁打理打理,寻出了做包子留下的荠菜。
她眼前一亮,随即将这油绿的荠菜洗净掺水,又熟练利索地剁碎,拌上肉馅和麻油,葱姜和盐巴自然也是少不得的。
绿叶菜脆嫩,却也不免寡淡,但只要用佐料仔细调和,又添上肉馅的丰腴多汁,便会相辅相成,烹香四溢。
即便不是什么名贵的吃食,也能胜在新鲜。只要调和得当,令食材的味道不至于喧宾夺主,此时的鲜便成为最难能可贵的滋味,更会为食物的本味,加上了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而揉好的面擀皮儿都是现成的,只要抽出方才准备让陆怀熠长记性的那根擀面杖,做起来自然也是又快又方便。
芫娘利落地包出几排锅贴,便淋上油将锅贴搁在锅里头煎。
趁着这会子功夫,她又拿面粉和水调出来一碗白生生的浆子,“呲啦”一声全都倒入了锅里。待到一阵白腾腾的热气散开,锅贴已经煎的金黄焦脆,香气扑鼻,周围更沁上了冰花菱格一般的锅巴。
她将锅台收拾得干干净净,又将这冰花似的锅贴盛进盘子。
可还不等她拿筷子坐下身,一只茄袋便沉沉坠在她眼前。
月亮不知是什么时候,就已被厚厚的云层遮住了。
巷子里头昏暗,顶多是借着摊头的一盏暗昏昏的灯笼,芫娘才看得清周遭。
她定睛去敲,方发觉陆怀熠正全须全尾的站在她面前,前后不过才两刻钟。
他丢下的茄袋里,已经装满了钱。
这茄袋鼓鼓囊囊,在桌上散发着幽幽的光,碎银子加上铜板,少说也有十二三两。
芫娘眸子微张,瞠目结舌,顿时将震惊的目光挪到陆怀熠身上。
陆怀熠被盯得莫名其妙,忍不住问话:“怎么?这一包还不够?”
芫娘越发诧异。
香海县中有头有脸的官吏,一年的官俸也超不过十两银子。
可现在前后脚做了一份锅贴的功夫,十文钱就生变成了十几两,一切快得简直像变戏法一样让人看花了眼。
她忍不住掐了掐手背,终于憋出一句发自内心的疑问:“您……莫不是不识数?”
“我的面没有这么贵。”
这也给的实在太多了。
陆怀熠却是丝毫不吱声。
芫娘忙不迭朝着他瞧去,便见他早已经被桌上的那盘锅贴勾走了目光。
陆怀熠恍惚忘了自己起初有多嫌弃这摊档,此时只对着桌上的锅贴食指大动。
冰花锅贴带着锅气,连带着香味都弥散在周围。
这样的锅贴,他在京城里还没见过。
看起来就是好吃的。
陆怀熠面儿上缄口不言,手却利索地挑挑拣拣地从筷桶里抽出两根尚觉干净的筷子。
锅贴被两根筷子夹挟而起,便发出脆生生的折裂声,再蘸两下醋碟,便已格外诱人。
锅贴的外皮早已煎的金黄酥脆,充盈的肉汁随即涌溢而出。
这锅贴的肉馅,往常都要用三分肥七分瘦的五花肉,只是陆怀熠从前吃到的裹馅食物大多皮薄馅大,肉馅只恨裹得不够多,油腻的肉汁很快便会露出腥味,于是往往在陆小公爷嘴里过不了第三口。
可是这冰花锅贴不同。
它皮虽也薄,馅儿却不似京中那般塞得鼓鼓囊囊。
丁点肥肉被热腾腾的油煎过,轻易便化成了丰腴肉汁。
这肉汁没有腥味,更没有为了压制腥味加进去的各种葱姜料酒怪气。
唯有食物原原本本该有的滋味。
一口下去,咬不到分毫肥肉,只有肉汁合着荠菜裹挟住脆生生的冰花,着实是好吃到不像话。
焦黄的锅贴虽只是盛放在毫不讲究的粗胎盘子里,那滋味却早已胜过京中的精脍万千。
陆怀熠很快又夹起了第二只,将嘴里塞得鼓鼓囊囊,方侧目朝芫娘打量一眼:“你说什么?钱给多了?”
他吃得有滋有味:“随便吧。”
“正好客栈的东西我吃不惯,不如你往后再煮面,每日往雅住客栈送上一回。”
芫娘闻言,登时动心。
方才对这大佛爷的嫌弃,也立即烟消云散。
做吃的本就是她拿手的事,如今算是瞌睡遇见了枕头。故而她虽不甚清楚这银子的来历,却奈何这钱恰能解红芍下狱的燃眉之急,便不再细究,只麻利地点下头。
她趁着归还的空档,拿出陆怀熠的牙牌仔细辨认着名字:“官爷放心,我姓姜,叫芫娘,明日我便寻这上头的名讳去客店寻人。”
牙牌上虽都是生涩的字眼,可芫娘还是辨认得格外认真。
“……”
“我姓陆。”
芫娘感恩地点点头:“陆……陆老……六,陆老六,六爷。”
……
陆怀熠悬在半空的筷子一僵,嘴边扯出一丝皮笑肉不笑的弧度。
芫娘瞧着他异样的神情,有些不明所以:“怎么?我认错了?”
陆怀熠沉沉舒开一口气,面无表情地又夹一只锅贴道:“你没认错,是我这名字长错了。”
芫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掂了掂手里的茄袋,又提议道:“您那钱留着吃面不知要吃到那一天去,何况天天吃面腻味,不如我每日替您准备食盒子捎去,您也能也变些花样吃,这样可好?”
陆怀熠闻言,忽然迟疑起来。
他只吃了两顿,虽然知道面前这唤作芫娘的小娘子做饭有些能耐,可却还不至于到来者不拒的地步。
何况他现下只是饿了。
兴许对味道的判断会有些偏颇也不一定。
芫娘见他若有所思,便又问:“六爷是有什么忌口?”
陆怀熠抬了抬眼,见她一脸诚恳,便也不再为难:“我不吃本味冲的东西。”
眼见芫娘听得云里雾里,他方又解释道:“那我跟你说简单点。”
“我不吃水里游的,不吃天上飞的,肉不要没放血的,不要皮骨没分开的,不要蹄子爪子,也不要内脏肚肠。”
“鸡蛋不吃陈的,白崧不吃窖的,不吃香椿茼蒿,不吃韭菜芸薹,葱蒜倒是不忌,但也不能调得能让人尝出味道来。”
“旁的没说的,也不定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