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陈嘉效没有转头,形象冷漠直视前方,夜无穷无尽。
不管他再如何克制,用了一个月的时间缓冲这个事实的影响力,可此时此刻亲口在她面前说出来,还是愤怒,甚至有丝丝无地自容的地步,好像犯错误的是他,这让陈嘉效更抓心。
身边许久没有动静,陈嘉效转脸向她,“你还是没什么要说的吗?”
郑清昱同样目视前方,两人目之所及是同一片夜景,冷静异常的声音从底部浮上来似的,“你都知道了,你了解到的,就是全部,我的确没什么要说的。”
作报告的论调,毫无感情的口吻,陈嘉效怀疑她行政岗干久了,也染上那种令人厌恶的官僚气。
“倒是你,现在告诉我是想说什么?”郑清昱半张侧脸转过来了,还是一样惊艳的冷淡。
“郑清昱。”
陈嘉效的眉压得很低,黑眸中锋芒闪烁,自己都不知道这样叫她全名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想得到什么。
他低到发颤的嗓音很符合外面的天气,低迷、寒冷、压抑,郑清昱一动不动和他对视,似乎很想辨别眼前人和半小时前用心吻她的男人是不是同一个。
“你和我上床,是因为我这个人还是我的身份?”
“当然……”
“因为我的话,只因为我是郑清昱和我在一起,那么我离不离婚,我都是郑清昱,你只管知道我的人格也好,身材也好,我以怎样一个身份和你相处,我认为并没有这么重要。但是其实你更在意的是你的名誉,你和一个有夫之妇上床,如果这件事曝光,你就是婚外情丑闻的主角,你其实是害怕的。但是你又享受这种刺激快感,迷恋和我上床的感觉,所以你暂时可以忍,忽略这段关系给你带来的不适感和不知何时会带来的危险。可当你发现,你本身可以不需要承受不好的、这种令你担惊受怕的任何风险,你会突然醒悟,其实一个女人对你来说可有可无。”
陈嘉效脸上阴影很重,不可置信盯着她始终毫无波澜的脸,舌尖发苦:“你是这样认为的?”他讥笑一声,偏头看向黑漆漆的后座,思绪有瞬间的恍惚,舔了圈舌根,味觉上充满血腥。
“我不配愤怒一下吗?厉成锋没有资格管束你了,你以一个自由之身和我上床,一次又一次,你没什么可怕的,可你看着我毫不知情需要小心翼翼规避一切风险,看你和已经离婚的前夫亲密无间,转头又来和我接吻、做爱,你让我总觉得自己在犯罪,患得患失你随时会回归家庭。郑清昱,这一年,你把我当猴耍你很得意是吗?”
“你可以质疑,可以愤怒,可你敢说自己一点都没有享受过和我偷情的这份快感吗?”
郑清昱静静看他几秒钟,“不对外公开离婚消息是我和他共同的决定,我不会因为你去破坏规则。我以为这段关系是你情我愿,既然开始,双方都要做好准备去承担不可预计的任何后果。我承认我骗了你,这一点我不会诿过,可你像现在这样质问我、揣度我,我同样不能理解。一段失败的婚姻已经够让人糟心了,你可以认为我和你在一起是为了报复厉成锋,他和别的女人搞在一起所以我也要和别的男人上床,你当时默认了的。在我看来,这是这场游戏唯一的提前条件,而不在于我是否单身。如果芮敏婚礼那晚是酒精作祟,那到我们第一次做,我也给够了你时间。”
“这一年在你看来,只是一场游戏?”陈嘉效语气冰凉地质问她,同时在唤醒自己火燎到麻木的心脏。
“是,我并没有想过会持续一年。”郑清昱垂下了眼皮,轻声说:“无论如何,这一年和你相处,我获得了自己想要的,我相信你也是,我们从一开始就是各取所需,其实够了的。在不可收拾之前。”
陈嘉效在感受她过于冷静平和的态度。
开始怀疑自己。
他沉默点烟,在有她的封闭车厢里是第一次,因为知道她平时被迫闻烟味的时候够多了。
可长久沉默到最后,陈嘉效打开了中控锁,一句话没说,姿态漠然目视前方吞云吐雾,规避余光。
直到车门从外面合上,一声响震落了长长一截烟灰。
灼烧到的是骤停的心脏。
陈嘉效没想过自己活了叁十二年会被关门声吓到。
郑清昱干什么都是仔细、安静的,在彻底离开这辆车之前,她做了很多事,全都被陈嘉效屏蔽了。
此时此刻,后视镜也是盲区。陈嘉效觉得自己实在无法坦然面对她永远清醒、自我、冷静、傲慢的背影,无论世界是怎样熙熙攘攘。
外面又开始飘雪了,今年冬天,都数不清这样几乎看不见的雪花来过几回,算不算下雪?初雪要怎么算?去年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他们第一次在酒店,事后她喊他的名字,却说没什么,只是没想过会和他发生故事。
他说他想过,那时候就告诉过她的。
可命运还是只给了他一年期限,照这座城市下雪的日历,多一天都吝啬。
陈嘉效重重趴向在方向盘上,不堪重负闭上了被烟熏到涩痛的眼,紧绷的下颌释出一缕怆然的笑。
他以为,由他打开了车锁,就是自己高高在上主动先了断这段本来就荒诞错误的关系。
医院有到港大在内地附属医院培训的名额,领导的意思是让给郑清昱去,教学部内部也一致同意。郑清昱没拒绝的理由,算了算时间,元旦不一定回得来,刚好老郑发消息问她今晚回不回家吃饭,郑清昱说回,顺便告诉他们这个消息。
昨晚那场雪一直下到今天中午,大街小巷白茫茫一片,完全变个样,路标被埋,郑清昱在公交车上走马观花,觉得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城市很陌生。
台城很久没一夜之间下这么大的雪了,毕竟是南方城市,各方面应急工作没跟上,下班高峰路完全堵死,喇叭声这里起来那里又更激烈,夜幕下街道是一排排闪烁不停的红色灯光,完全破坏了初雪的浪漫。
还有两站路的时候郑清昱下车了,走回去的,还快些。
蔡蝶过了四十岁就十指不沾阳春水了,坐在客厅忙着和老姐妹聊天,但电视得开着意思意思,声音震天响,老郑在厨房忙得热火朝天,那边抽油烟机、高压锅呼呼运作,两人说话靠吼的。
“你说你又不看,关掉算了,嗓子都喊冒烟。”老郑是想问她女儿回到哪里了,他好掌握上菜时间,天这么冷。
蔡蝶十分傲娇,眼皮都没抬一下,“你管我。”说着打开备注是“仙女宝贝”的对话框,喜上眉梢,态度变得很快,“说到楼下了。”
情况立马变得紧急起来,老郑埋怨她就知道和那群女人婆聊八卦,蔡蝶也有点理亏,抱枕一扔,站起来不紧不慢捋袖子,一副镇场的样子。
“还有什么要做的,菜是不是没洗,没我你是真不行郑大王,还大王呢,在这个家里你顶多只能算个小王……”
要走了蔡蝶记得瞥一眼电视,刚才就隐约听到新闻里提到前年那场空难——飞机从台城起飞两小时便坠毁,机上无一人生还,黑匣子之后说是找到了,但数据需要分析,没个一时半会儿谁也不知道坠机原因。就在前两天,官方发布通报对事故调查工作的进展情况进行说明,遇难者家属认为官方通报并没有任何实质性意义,说明很详细但仍没有结论是他们不能接受的,昨天晚上遇难者家属自发连夜组织了一场抗议维权活动。
场面怪揪心的,蔡蝶看不了这些,正想要关掉去厨房帮忙,镜头快速一晃,角落有个高挑身影,很像郑清昱。
只是一扫而过,画面就切回了演播间,蔡蝶“咦”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