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职,便可多顾着家中了。小九虽已定了亲,后头还有个小十叁,正是顽劣年纪,还需臣多管教些。”
皇帝打量他神色,眼波柔和,嘴角含笑,看来京中所言不假,张家叁房两人琴瑟和鸣,乃是少有的良配。“你们家中和睦,朕看了也顺心。这桩婚虽是朕赐的,到底也怕错配了鸳鸯,如今看来,也不算错配。”
“陛下金口玉言的恩典,自然是好的。”冯玉章低了头去谢恩,“寻常人家,不过柴米油盐之事,用心经营,总会好的。”
哪比得上天家牵扯。
皇帝哪有听不出的,也只有扶了人起来,陪了笑去,“你们二人齐家有术,朕是不如了。”
“陛下谬赞。”冯玉章微微避过了这一扶,“陛下九五之尊,目之所及非方寸之间,这些琐碎事务都该侍君公子们担待的。”
“只怕担得多了,多思多虑,也不好。”皇帝随口回道,正想再接着说什么,便见着一个小宫娥跌跌撞撞跑进来,还举着一封雉羽信,“陛下,是、是灏州军报!”
腊月初十。
灏州被围,粮草军械告急。刺史杨九辞坚守城上,但不知还能保几日。跟着军报后头的便是她自己的请罪折子,收的几个蛮子奴儿里混进一个细作,泄露了城中境况,错失先机,按律当斩。
“杨刺史已将那几个奴儿首级悬于城上了……陛下……”长安一边念着折子一面去窥皇帝神色。接了军报后皇帝便紧着先送走了冯玉章,赶紧便着人出宫去请梁国公入宫,并兵部户部两位尚书,太仆寺卿等人。
“杨九辞不就那么点毛病,先叫她守着,事情了了再一并清算。守住了朕不用她那颗漂亮的脑袋,守不住她的脑袋也轮不到朕去摘。”皇帝一面地对着地形图,“她这般放肆还不是朕惯的,这些年多少御史弹劾她都只是敲打,没叫查办。”
于是便正好在此处栽了。
“梁国公还没到?”
“法兰切斯卡大人已去了些时候了,想来很快就能……”长安正说着,往外头一看,已然是赵殷带着一阵寒气进了殿,斗篷观音兜子一系物事也来不及脱,风毛上还沾着细雪,“到了到了,赵大人,陛下等多时了……!”
赵殷身后的法兰切斯卡冲长安打了个手势,和他换了,留着自个儿在内殿候着,长安先退下去备茶上点心,又是将旁人都摒退了去。
“别跪了。”皇帝有些急躁起来,说话也便没了架子,没等赵殷躬下身子便将人扶了起来,几乎是扯到了舆图跟前儿,“军情要紧。”
灏州毕竟是上次御驾亲征时才打下来的,才不过十年,城池还不牢固,许多城民还向着漠北王廷,要说守住实在没那么容易。
杨九辞此番怕是皇帝不斩也要丢了脑袋。
“陛下,杨刺史用兵奇诡,守城不是她长处。”赵殷看皇帝有些不稳,便刻意放慢了话头来,“定远军主力虽在幽云一带,但灏州东南方向也有人马驻守可以回援,灏州虽弱,以杨刺史的魄力,十日内定然无碍。”
若只是用兵之处,自然如此。杨九辞善奇袭,只要有人回援驻守,必能驱了鞑子去。
“朕只怕,灏州归顺不久,民风向胡,杨刺史背后遭袭。灏州无险可守,如若杨九辞守不住,届时便只能放弃州府,退守咸平到崇宁一线的落羚谷……”再往后就是幽州地界,过了幽州便再无可守之地。
舆图只无声地挂在前头,山川地形一览无余。
“陛下。”
过了半刻,梁国公才出声,“陛下,不可。”
“……嗤,”皇帝不由得发出一声笑来,“殷哥,朕还没说呢。”他倒已想着了。
“到底北境是陛下亲自打下来的,臣无法不知。”赵殷也被皇帝引得有了几分笑意,“只是如今年节底下,陛下骤然亲征只怕朝野不安,还是让臣去吧。”
“丰实,你这会儿又不怕功高震主了?”皇帝故意挑起来,“崇光才封了世君,你这般去了又怎么说?”
他倒是没想到皇帝会来这一出,只得老老实实跪了,“北境安定比臣身家更重,连沙几人到底经验不足,臣去了稳当些。”
“好啦,朕不过是随口说笑,你要请命,朕哪会猜忌的。”她扶了人起来,“你便领兵去了也要时日,朕已先叫人传令定远军回援灏州了,幽州云州的驻军暂按兵不动,先叫户部筹了钱粮,兵部计了人数火器再谈后续。朕已着人去宣了,约莫再有片刻就该到。”
年节下正是清算之时,本就多事,偏生还出这一下。皇帝忍不住敲了敲鞋尖,按理王廷才推了新汗不过一年,前头刺杀又没成,不该如此急躁才是。
“法兰切斯卡,你去叫鸿胪寺卿来。冯若真腿脚不太好,你驾个车去接。”
这亲卫倒没说什么,接了令就飞出去了,倒是后头赶紧地又是小黄门引了户部兵部两位尚书进来,一到了殿里又是一番见礼。皇帝看着不耐,赶忙地叫了起,开口便是一句:“如今京中库房火药几何?”
“陛下,神机营常驻兵力不过叁千,火药虽足,只怕年节下运力缺乏,要送往灏州得需一月有余。”
“粮草呢?”
“自前两年大宗税赋改了白银收缴,粮草便以各州常平仓储备为主,现下筹集来怕也需十数日,南道漕运更需二十日至月余不等。”
“朕晓得了,先筹了来,神机营便拨两千,丰实你带着先往救援,待翻过了年,朕再发兵。”
两个尚书对视了一眼,不敢多言,只得躬身应了令,又报起旁的事来。
到底年节底下,帮闲之类难征。若要送了粮食火器到边境,怕是比平日里成本更多些,国库虽丰盈,到底不可肆意挥霍。
说到底,约莫对方就是瞧准了年节下难以为继才奔袭灏州的。
幸而今年风调雨顺,冬日里雨雪丰足,看来来年也是个丰年,略拖一拖还不至于耗空家底。
“陛下。”
皇帝手里不自觉盘起珠子来,红玛瑙的串子一下下滚过虎口,碰出轻响,“先头漠北那边可有什么表示?”
“对方收了东西便按时启程了,倒不见有什么反应。”冯若真躬身道,“只是如此平静,反倒不妥。”
“朕还当你一向性子软和,说说看如何不妥?”
冯若真拱了手,这才直了腰道:“那日秋狩行刺,以那刺青同弯刀自然是王廷主使。只是王廷派系林立,若非新汗王手下势力,必然急于撇清关系的。如此平静受了礼,反倒是并不在意我朝态度,自然是要开战。”
“是啊,偏生拖了这半年,连朕都放松了。”皇帝不禁苦笑,略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带得白玉珠耳坠也轻轻晃动,“大约就是等着这一刻。”
前头两批人都退下去了,只有殿内只剩下冯若真同皇帝两人,一下静寂下来,竟还能隐约分辨出呼吸声。
“臣以为,陛下,臣以为,此次虽灏州需援,到底漠北劫掠我朝不过为粮草布匹等物,倒不如打退后再行安抚……”
到底还是性子和顺了些,虽很有些海源冯氏一脉相承的温雅,放在鸿胪寺卿的位置上却还需得些历练。
“安抚怕是安抚不了了,”皇帝打断了她,却是在笑,“但总有些人比起出人马劫掠更想平白得了这些,备了总还是能用上。”
雪不大,却断断续续落了大半日。今日这书房里一批批的朝臣来来往往,竟是只有外头的雪一直没停。
皇帝亲自给寒兰洒了些水,玉白的小花缀在绿而直的茎叶上,很有些清冷之意。
早前来请旨的司寝打量着皇帝神色不豫,没敢多留,见着天子挥手叫他下去便赶紧着退了,而今殿内伺候的不敢懈怠,竟是还留着灯,只怕什么时候皇帝要茶水点心的。
见着他们都是一副泥胎木偶的样子,皇帝也不由松了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