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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七 繁星(2 / 3)

红到耳根,彷彿喝醉了酒:「律」

「我放弃了一份很优渥的工作,你得负起责任,别随便死掉啊!」

顿了一顿,我补充:「等你好起来,别忘了帮我加薪!店、长。」

立花忍不住笑了,一瞬间我们彷彿又回到那个小小的银饰店。

那时立花过着糜烂而颓废的生活,男女关係乱成一团,却老是找我间聊---

「我要在看中的猎物身上留下记号。一个洞是有点好感,两个洞是欣赏,

三个洞是喜欢,四个洞是喜欢得不得了,五个洞是爱」立花曾那么说过。

「在我身上的可是二十个!痛都痛死了。」那时我狠狠瞪了店长。

「被爱到骨子里的感觉不错吧。」立花低声笑了:「如果律在我面前死掉---

我一定会把你藏在没有人能发现的地方,冷冻起来,连皮带肉一块一块吃掉,

骨头则留下来熬汤,最后洗乾净了陪我一起睡觉那么珍惜的使用噢。

因为我的心留在律的身上了,得一点一滴地吞回身体才行。否则会很痛苦的。」

「你是怪物吗?」

「说不定噢。」立花静静盯着我的脸,像在观察抓回来养在玻璃缸里头的鱼。

略显冷漠的唇线开开合合,说着一般人绝对没办法理解的事情。

后来,后来,立花几乎是偏执地付出了全部的爱。像一场失序的大火。

那份疯狂渐渐渲染瀰漫,使得我们互相綑绑,变得越来越无可救药。

「要到中庭去散散步吗?」照顾立花几天后,我提议。

「我走不太动。」立花尷尬地垂下眼:「顶多一百公尺,就喘得要命。」

听立花这么说,我感到隐隐约约的难过。

我们面对时间就像面对敌人,

时间让他的肿瘤扩散转移,让他成一个废人,

而迟早,迟早时间会让他成为一条直直躺在病床上的尸体。

「我去向护理站借轮椅。」

推轮椅到中庭散心,可以感觉出立花的体重又变轻了。

我们在树荫下静静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几乎没有交谈,祇是透过凉荫,

去看那蓝得刺眼的天空,那些阳光,穿透了阴影的阳光。洒在我们肩膀上。

我握着他的手,静静站着不知有多久。

一个疯狂的想法闪现在脑际,有如一场火,在衣襟突然燃烧起来的大火。

我想推着他,在风中跑起来,离这个巨大高耸的白色牢笼远远---

甩开疾病,甩开令人作呕的液态管灌食品,甩开书写在病歷上的墨跡,

挤入纷扰而温暖的世界,像一颗石头被掷入最深的水里,静静穿过。

回到我的房间,躺在充满日照的窗旁,我会亲吻立花的脸颊,好像他还健康。

然后两人像蝉壳一样倒下来,彷彿被吸入一个黑洞,精疲力尽倒头便睡。

病里倒数的时间不再是我们的敌人,我们不再对黎明的来临怀恨。

北原白秋(kitaharahakhu1885~1942)有一首短歌是这样:

我的内心里

有种类似运河的

东西在黄昏

一个梦,柔软易碎

沿着溪河在漂流

这段漫长的折磨,漂流到最后的尽头会是怎样?

我不敢轻想。

癌细胞持续扩散,将立花囓咬得瘦弱。

无论怎么悉心照顾,状况仍是恶化了。他总是在吃药后,陷入冗长的睡眠。

短暂的清醒时间,坐着五分鐘便开始喘,睡着的那一侧水肿,手脚也是。

终于连坐着也会不舒服,立花说,他感觉胸骨到腰间似乎要断裂了。

最后祇能侧身入睡,因为罹患癌症、积满恶水的肺部,祇有侧睡能顺利呼吸。

偶尔立花半夜会坐起来,对着空无一人的黑暗墙角,喃喃梦囈,

我费尽心思倾听,怎么也无法听懂。

深夜里,就像是有人在跟他对谈一样。

是亡魂要拉他离开吗?

或许在那角落,有秋叶,有堇,有我的母亲?

那景况令我毛骨悚然。

该不该看着他走,让我很挣扎。听见一个人的死讯是一回事,

亲眼注视一个活生生的人被病魔吸乾,被死亡俘虏是另外一回事。

我胆子再大,也会怕。我怕我捨不得。

我怕我会在应该要支持他、让他平静离去的不该哭泣的时刻,站着像个痴人,

泪流满面,而之后没办法好好地支撑这一切。

我从来就不是一个身心状况很健康平衡的人。不知道面对这样的场景,

会带来什么样的衝击。

病魔压得立花极为疲惫,沉睡时间极长,像睡美人那样。

而在无人发觉的时候,他有一块贴着床板的肌肤已经腐烂了。

生出猖狂的、不堪的褥疮---彷彿嘲笑生命无力的抵抗。

生了褥疮的身体开始溃烂后,癌症亦已扩散到肺部其他区域以及心脏,

现在连横膈膜附近都会不舒服,会痛。想到那瘦削的身体还要忍受非人的痛楚,

就觉得十分可怜,再多再昂贵的营养品与药物也帮助不了他。

能够做的就只有拖延可拖延能拖延多久,谁也不敢说。

伸手触碰立花的太阳穴与颈部,我发觉另一侧的耳朵也出现褥疮的徵兆。

发皱,而且顏色微黑,颈部淋巴也有肿胀

一个人还活着的时候,病体便腐烂的景况是极其恐怖的。

更可怕的是---

当护士唤立花起床,消毒换药时,他表情漠然,似乎毫不知觉自己的痛。

我看了很难过。

他活着,还能呼吸,但死神已经来过,

悄悄地在他耳廓留下一抹贪恋的印记,而我对此无能为力。

缩起双腿,屈成一个弓,我缩在靠窗的椅子上,瞪着重新睡着的立花,

开始咬指头。一根指头咬完换下一根,直到指甲开始斑驳,开始零落,

边缝渗出点点的鲜血。阴鬱的情绪又回来了。而我渐渐失去掌控。

用手指作梳,拼命纠着瀏海,打结就扯下来。满地断发,一椅子,一手都是。

怵目惊心。我希望他渐渐好但只有更坏。

目睹立花身上生出褥疮,就像老天狠狠地赏了我一巴掌,

问候我,你到底要拒绝事实到什么时候?

但愿他渐渐好转。

我知道这个愿望祇能是奢望。

默默注视那躺在床上插满管线的人影,搓洗立花因副作用呕吐,沾上衣服的秽物,

我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浑浑噩噩的看淡这一切,因为血淋淋的现实正鑽我的骨,

鑽我的眼,让我疼痛,让我反胃,我再没有办法做梦,没法振作,

我祇能清醒,醒着等待死神将他的俘虏带走。醒着等待失去。

没有多久,收到病房转移的通知。所有的治疗方法已经帮不上忙,

医院所能做的,祇有疼痛控制而已,简单来说,就是在等死的日子里,

尽可能用麻药缓解痛苦。

收拾了简单的衣物,我扶着立花,搬迁至医院最高的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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